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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北漂”多年中,齊白石的三次寺廟生活

來源:北京日報2023-05-22 22:10:43

北京晚報·五色土 | 作者 張德斌


(資料圖片)

在齊白石于1933年出版的《白石詩草二集》里,有題為《答朱心佛中秋日贈葡萄》的兩首絕句,其中一首寫道:

木偶泥人似老翁,法源寺里感相逢。

此翁合是枯僧未,又聽觀音寺里鐘。

這里提到的法源寺和觀音寺,以及另一座名為“石燈庵”的寺廟,都是齊白石“北漂”初期住過的地方。在1917年-1922年期間(其中1918年全年在湘潭老家),齊白石曾輾轉在北京宣武門附近的這三座寺廟內租房居住達33個月之久。齊白石為什么要住到廟里?住在廟里的這段時間,齊白石生活中發生了哪些重要的事?

齊白石在法源寺所作畫稿《法源寺僧海蓮》北京畫院藏

法源寺——夢開始的地方

法源寺坐落于現北京市西城區南橫西街以北、西磚胡同以西,是齊白石住過的三座寺廟中至今保存完好、仍為宗教活動場所的惟一一座。據《法源寺志》(法源寺原住持僧一誠主修),法源寺前身是始建于唐代早期的憫忠寺,其后幾經損毀、重修、更名,于清雍正十一年改稱“法源寺”,沿用至今。法源寺所在的宣南文化區是清代至民國早期文人聚集之地、會館集中區域。法源寺距爛縵胡同的湖南會館僅500米,離湘潭會館1.2公里,離湖廣會館1.5公里,步行到琉璃廠也在半小時以內。住在法源寺,對于本身為湖南湘潭籍、又以賣畫刻印為生的齊白石而言,無疑是既有“地利”,又得“人和”。

齊白石1917年與1919年曾兩度入住法源寺。1917年從農歷六月底住到九月底,1919年從農歷三月住到九月十三日(當年有閏七月),兩次合計住了10個月有余。

早在1903年,齊白石就到過北京。1917年再來,算是“二入都門”了。據《白石老人自述》記載,齊白石因避家鄉兵亂,于1917年農歷五月來到北京,先是住在好友郭葆生家,“那里同住的,有一個無賴,專想騙葆生的錢,因我在旁,礙了他的手腳,就處處跟我為難。我想,對付小人,還是遠而避之,不去惹他的好。遂搬到西磚胡同法源寺廟內,和楊潛庵同住。”《齊白石印草》收錄有齊白石為楊潛庵刻的一方印章“視道如華”,邊款交代了上述移居法源寺的緣由,并且點出他在法源寺所住的僧舍名叫“如意寮”。據《法源寺志》,“寺院最后院正北為藏經閣,……閣東左側小院為吉祥寮,為如意寮;閣西右側小院為福緣寮,為善慶寮。”可知“如意寮”位于法源寺最北頭藏經閣的東邊小院內,遠離山門及廟內法事活動場所,其環境是十分幽靜的。

1917年這次入住法源寺后,齊白石結識了一批對他有重要幫助的人,其中就包括陳師曾。《白石老人自述》寫道:“我在琉璃廠南紙鋪,掛了賣畫刻印的潤格,陳師曾見著我刻的印,特到法源寺來訪我,晤談之下,即成莫逆。”陳師曾為齊白石題詩一首,其中有句“畫吾自畫自合古,何必低首求同群?”齊白石明白,“他是勸我自創風格,不必求媚世俗,這話正合我意。”

前清封疆大吏、大詩人樊樊山是齊白石1903年就認識的老朋友,這時也在北京。齊白石將自己的詩稿帶去請其品評,樊樊山認真批閱后寫了一篇序文,大加稱賞,并勸齊白石把詩稿付印。1928年齊白石出版自己的第一部詩集《借山吟館詩草》,就將樊樊山的序印在卷首。木匠出身的齊白石一直在努力實現向文人身份的轉型。詩集出版以及樊序的高度認可,對于這種轉型有著重要意義。

1917年農歷九月底,齊白石聽聞家鄉亂事稍定,遂出京南歸。第二年,家鄉兵亂匪患更加嚴重,整整一年,齊白石吃盡了苦頭。“到此地步,才知道家鄉雖好,不是安居之所。……打算從明年起,往北京定居,到老死也不再回家鄉來住了。”

齊白石在《己未日記》中記下了這次從湘潭到北京的行程:

己未正月廿四日出門,行七日始到長沙。……(三月)初四日早到京。見楊潛庵,伊代佃法源寺羯磨寮寮房三間居焉,當付佃金八元,立有折據。

這次到京,齊白石仍舊住在法源寺,只不過從如意寮換成了羯磨寮。據《法源寺志》,“羯磨寮在大悲壇左側院內,廊下有一井,石蓋。”從環境清幽方面來說,羯磨寮可能比如意寮略遜一籌。但是能獨立使用三間房,明顯比之前寬敞,還是物有所值的。

一下子拿出八塊大洋租房,對于向來十分節儉的齊白石來說,可謂豪闊之舉。但是如果我們看一下齊白石這一年在北京的收入,就會知道這其實對齊白石算不了什么。《己未日記》中多次記錄了齊白石1919年在楊度處存款的情況。楊度與齊白石同為晚清經學家、文學家王闿運門下弟子,齊白石對其信任有加,故將錢款存放在楊度處,“約以周年八厘生息,隨時可以取還。”截至當年農歷六月六日,齊白石在法源寺住了僅僅三個月,就已經到楊度那里存下了1100元。農歷九月十三日離京之前,齊白石在日記里記了一筆總數:“楊虎公(即楊度)處二千二百元,后去數筆無細數。”而據1929年出版的《工商半月刊》所載《北平最低限度的生活程度的討論》,當時在北京,一個四口之家的中產家庭,維持相當體面的生活水準,每年只需250元。

相對于豐厚收入來說,更重要的是藝術創作能力的不斷精進與提升。對齊白石一生藝術成就至關重要的“衰年變法”,就正式開啟于他住在法源寺的這段時間。“衰年變法”并沒有一個非常清晰的起止時間。實際上1917年陳師曾的題詩就已經觸及了這個話題。到1919年齊白石“三過都門”,農歷八月十九日他在友人處“獲觀黃慎真跡《桃園圖》,又花卉冊子八開”。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清康乾時期大畫家黃慎(號癭瓢子)的真跡,大為震動,以至于在日記中寫下這樣的話:

余昨在黃鏡人處獲觀黃癭瓢畫冊,始知余畫猶過于形似,無超凡之趣,決定從今大變。人欲罵之,余勿聽也;人欲譽之,余勿喜也。

齊白石“衰年變法”的大幕就此拉開。此后直到1927年左右,齊白石借鑒黃慎、徐渭、石濤等前人和同時代的吳昌碩,“自創紅花墨葉的一派”,并由花卉而人物、山水、禽鳥、水族、工蟲等,對各個題材的畫法,乃至篆刻的章法與刀法,加以全面改造,最終形成了在美術史上占據重要地位的齊派風格,他本人也因此實現了從普通鄉下畫師向世界藝術巨匠的驚人一躍。

將法源寺稱為齊白石“夢開始的地方”,是毫不為過的。

法源寺山門(張德斌攝影)

觀音寺——好鳥離巢總苦辛

齊白石于1919年農歷九月回湘的時候有一個細節——他是帶著胡寶珠一起回去的。胡寶珠本是齊白石好友胡南湖家的婢女。胡南湖因欣賞白石畫作而成為白石摯友,聽聞白石在老家的父母年高體弱、乏人照顧,遂“贈之以婢”,并于1919年農歷九月十三日齊白石離京時將胡寶珠送到火車站(胡寶珠后來成了白石副室,為白石生下多名子女)。齊白石將胡寶珠送回湘潭老家安頓好之后,于1920年農歷二月返回北京,同時將三子齊良琨、長孫齊秉靈帶到北京求學。

齊白石這次到京,為住房的事弄得十分狼狽。據《庚申日記并雜作》,農歷二月廿二日一大早到京后,齊白石帶著兩個兒孫直奔法源寺,不料到了才知道,“法源寺無房可居”。次日齊白石再去法源寺,又是“相調房間未得”。幾經折騰,三月初一日終于在好友郭葆生家暫時安置下來。由于帶著兒孫,長期住在友人家畢竟不便,遂于農歷七月初九日,移居順治門內象坊橋觀音寺。

齊白石畫于觀音寺的《牽牛花》 梅蘭芳紀念館藏

“順治門”即宣武門之俗稱。據《北平研究院北平廟宇調查資料匯編》,觀音寺始建于明代,清乾隆二十九年重修,位置在國會街(現宣武門西大街)以北、南溝沿(現佟麟閣路)以東。查其所在地,當在如今新華通訊社西南角院外一帶,廟宇建筑仍有遺存,但已改作他用。

中央美術學院收藏著一幅齊白石《菊鳥圖》,圖上題寫了兩首絕句,并有一段文字講明了作此畫的緣由:

好鳥離巢總苦辛,張弓稀處小棲身。

知機卻也三緘口,閉目天涯正斷人。

老萍對菊愧銀須,不會求官斗米無。

此畫京華人不要,先生三代是農夫。

三字上一作人字。庚申秋九月中,友人陳師曾以書來索余畫此以助賑。余自知畫不值錢,師曾之命不可卻也。時寄萍象坊橋觀音寺。白石并題記。

齊白石自1920年農歷七月初九日移居觀音寺,到1921年農歷十月十五日遷往西四牌大院胡同二道柵欄,在觀音寺一共租住了一年零三個月有余,比租住法源寺僧舍的時間還長三個月。

與住在法源寺的時候不同,齊白石租住觀音寺期間頻頻外出(一次去保定,兩次先去保定再由保定回湘),實際在京時間還不到九個月。齊白石返湘次數明顯增多,與此時在齊白石老家的胡寶珠有直接關系。正是在齊白石從觀音寺返湘期間,胡寶珠懷上了她與齊白石的第一個孩子齊良遲。

觀音寺居住環境不及法源寺。據《白石老人自述》,“觀音寺的佛事很忙,佛號鐘聲,晝夜不斷”。可以想見,這樣喧囂嘈雜的環境對齊白石作畫與休息勢必造成很大干擾。《庚申日記并雜作》中有這樣一段文字:

(九月)十七日,連日以來作畫助順直之賑。今日畫芋題云:

年來小圃芋凋零,每到秋來草更深。

我欲出家從佛去,人間不見懶饞僧。

余生平最厭和尚,厭其非真,故詩及之。

結合齊白石一生經歷來看,“余生平最厭和尚”這句話恐怕并非事實。當時住在觀音寺的齊白石之所以在日記中發此牢騷,顯然是有很有針對性的。

租住觀音寺,是齊白石在法源寺無房的情況下,不得已的選擇。期間,也是齊白石定居北京以來奔波最為辛苦的一段時間,寫于1920年的詩句“好鳥離巢總苦辛”是他這段時間生活的真實寫照。

石燈庵——海國都知老畫家

1921年農歷十月十五日,齊白石從觀音寺遷出,暫住西四牌大院胡同二道柵欄。隨后很快又于十月廿七日移居前王恭廠石燈庵。這里的居住條件雖然也不及法源寺,但比觀音寺還是強得多。安頓下來以后,齊白石在日記中寫道:

(十月)廿七日,移居前王恭廠石燈庵。亦在宣內,去象坊橋一里許。僧房三間,外有廚屋,較觀音寺甚寬。聞僧亦不比他寺之僧無聊至極,此地或可久居。

據《北平研究院北平廟宇調查資料匯編》,此寺始建于唐代,元代重建,名吉祥寺。明萬歷年間重修,因寺內出土石燈,遂得名石燈庵,又名石燈吉祥寺。明天啟六年毀于王恭廠之災,后重建。在今北京市西城區佟麟閣路以西、溫家街以北,有一條“人”字形胡同,本名石燈庵胡同,即是以該廟而命名,后改名石燈胡同。據筆者踏訪調查,石燈庵原有寺廟建筑現已無存,故址也已改作他用。

1931年至1932年拍攝的石燈庵前山門(照片來自《北平研究院北平廟宇調查資料匯編》)

齊白石在石燈庵租住了八個多月。查齊白石日記可知,租下石燈庵僧舍后,齊白石自己基本上沒怎么住,倒是三子齊良琨一直在使用。據《白石老人自述》,石燈庵的老和尚養著許多雞犬,從早到晚,雞啼犬吠之聲,不絕于耳。這可能是齊白石不愿在廟里多呆的原因之一。另外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,住進石燈庵僅20天,因得知胡寶珠產后生病,齊白石急忙于1921年農歷十一月十八日離京返湘,直到次年農歷五月十三日才回京。

租住石燈庵期間,有兩件對于齊白石來說意義十分重大的事。一是1921年11月23日,為期8天的第一回中日聯合繪畫展覽會在北京開幕,齊白石有8件作品參展。此時齊白石剛剛移居石燈庵,且尚未還湘。其二是1922年5月1日至15日,第二回中日繪畫聯合展覽會在日本東京舉辦,齊白石多幅畫作參展,且得到媒體高度好評。

當時在北京畫壇,齊白石尚未打開局面,“除陳師曾以外,懂得我畫的人,簡直絕無僅有。”陳師曾一力扶持齊白石,兩次畫展舉辦前他都曾親自上門向齊白石征集作品,這在齊白石日記和《白石老人自述》中均有記載。

這兩次畫展,尤其是第二次在東京的畫展,成了齊白石人生的重大轉折點。日本、法國爭相宣傳,齊白石一時名聲大噪。他特地作詩一首,作為紀念:

曾點胭脂作杏花,百金尺紙眾爭夸。

平生羞殺傳名姓,海國都知老畫家。

回京前不久的1922年農歷五月初三日,齊白石住在湘潭胡西堂家,寫下一首《為楊雨人畫蕉題句》:

佛寺僧房年復年,苦心小技豈隨煙。

嗟君不買人間紙,寫破芭蕉不值錢。

對于“佛寺僧房年復年”的生活狀態,齊白石已經徹底厭倦。回京后不久,他即于農歷六月初二日移居西四牌大院胡同三道柵欄十號程姓房屋,并于當日再次返湘“接眷屬”。六月廿日,齊白石帶著原配陳春君、副室胡寶珠以及幼子齊良遲回到北京,他住在廟里的日子就從此結束了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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